一
其实,这些年里,母亲就不断生病。母亲从48岁开始,就失眠,就吃上安眠镇静的药,药也换了几种,到现在睡觉仍然不好。睡不好,母亲也只是说说,我们也就是听听。觉得睡不好,不像形体上的外伤,能看得到摸得着,仿佛这种飘渺的病,也就只能吃点镇静的药,别无办法。有时候,我们也劝母亲说:脑子里不要瞎想,心里不要装太多的事,就睡好了。我们总怀疑母亲是操了这个心再操那个的心,操了儿子们的心再操孙子们的心,心里闹的。所以,一直睡眠不好。可母亲嘴上是绝对否定的,总说:我三个儿子,活的都好,孙子也挺好。瑶瑶那么优秀,殊伟在美国留学,慧慧学习在班里是班长,瑞瑞也不折腾。我操甚心哩。俺孩们都省心。话是那么说,可我依然觉得母亲就是每天每时每刻在操我们的心。有时候,我下了班去看母亲,随便聊起单位发工资困难的事,母亲也会心疼地对我说:快不用干了,一个月要发那么多钱,可到哪找呢?还要累死哩。这话,我不能说母亲有多高的觉悟,更不能评判对错。可我觉得,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母亲。儿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,娘不心疼才怪呢。母亲不这样说,难不成说成:你拼命吧。笑话。
与母亲坐在一起聊天时,我更不敢过多地描述我的高血压、糖尿病、痛风等等。那样的话,母亲就更不睡觉了。还有的时候,妻子外出旅游,家里就剩我一人了。母亲知道我喜欢结交朋友,晚上应酬也多。爱人不在的时候,母亲总是每晚九至十点给我打电话,问回家了吗,喝了酒一个人睡觉要小心。每次就这么两句话。我每次都觉得自己也快六十的人了,还让母亲这么不省心,心里总是隐隐作痛。那么,远在西安的二儿子呢,同样喜欢结交朋友的三儿子呢,我想她也会同样经常问询。
工作上的事,母亲从来不闻不问,更不参与发表意见。母亲只是关心她的儿子们,身体好不好,只是期盼我们都健健康康,平平安安。她挂在嘴上的一句话,总是:钱多钱少无所谓,俺孩们平安就好。这简单朴素的语言,也只有做母亲的能说得出来,这就是母性的光芒,也是一种天下母仪。儿子们的健康要操心,平安要操心,能说她心不累吗。所以,无论她承认不承认,我都认为,母亲的失眠,与对儿子们的操心有关。当然,天底下每个儿女后面都站着一位母亲,难不成那些母亲也都是在48岁时就开始睡不好觉了吗?这个假设是抬杠,也没有意义。要承认个体差异是存在的,绝对的普遍的是,每个女人都有惜子之心。
年8月以后,母亲就有短暂的咳嗽和低烧,在私人诊所服过些消炎药后,仍未见好转。三弟母亲需要住院。就这样,医院的呼吸科。住院后的流水线作业就是:量体温、抽血、B超、CT、输液。那些天里,办住院、取药、找医生,都是三弟在跑,我只是在病房陪母亲输液。一般情况下,我上午8医院,输到中午时,便有朋友约吃饭,三弟就替上,照料母亲。每天6袋的液体,输到后来的几天,母亲就开始在病床上先是发冷,后是发烧,把病房里所有能盖的都盖在身上了,母亲还是冷的打寒噤。医生说:估计是输液时间长了,先停些天吧。然后,我们就办出院。出了院不输液了,母亲也精神多了。我们也就相信了医生的推断。看来这输液最长不能超过一周。
到了年的春节前,母亲就又病了,仍是咳嗽发低烧。医院,这次,我们兄弟三人的意见是,一定要进一步检查,找出发病的原因。这次又做了CT、加强CT、气管镜、胃镜。医生说:还是肺部有感染,继续输液。输到第六、七天时,母亲又出现了上次住院输液的症状,我们便又出院回家。这时,春节已临近,我们决定过了春节再看。母亲回到家后,精神状态便又好转起来。当时,我们也认为这种液体管用是管用,但长时间输,母亲会受不了。这次出院之前,我们为母亲又做了一次CT,母亲的肺部还是有不少炎症,咨询医生后,医生说:老人年龄大了,一时不好吸收,有的人需要二三个月才能吸收,慢慢来吧。一个病人或病人的家属,在医生面前,都是洗耳恭听。面对病情,医生的话就是圣旨。我与三弟尽管都是大学本科毕业,但专业不是医学,也只能是听医生对病情的解释和治疗。不过,经过这两次输液,我们也开始自己琢磨母亲输液发生的现象:为什么一开始输时,状态挺好的,输到后来就出现发冷发烧的情况,为什么输了这么多的液体,那些肺部的炎症并未见消失多少,为什么总是在母亲输液感觉最差的时候,出院回家后,精神状态就又好转起来。为此,我和三弟商量决定:找中医看看。医院退休老中医、专家王笃云女士是多年的邻居,平时里两家人住前后院,关系甚好。但毕竟王大夫已八十多岁高龄,每天上午也就看有限的几个约好的病人。
弟妹为母亲进行了预约,并开车陪母亲找王大夫号脉、抓药。服用了一段中药后,母亲的病情比较稳定,也再没有像输液时那么的发冷发烧。我想,中药副作用小,既然母亲的肺炎是慢性的,又年迈体弱,对西医输液又那么敏感,那就用中药来慢慢调理,炎症应该会慢慢消去的。
随着年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迅速蔓延,春节也很快就到了。这时,母亲也强打起精神,找家政把房子清扫了一遍,又割了些猪肉,亲自做了些酱梅肉和炸丸子等。很多年来,在我们家都在遵循一个观念:时节不过没精神。年三十,我和妻子到母亲家吃了羊肉火烧,席间,我们一家人便决定:退掉大年初一在酒店订的酒席,主要是为了防疫,为了安全。我提议,年的春节,我在家请母亲和弟弟、弟妹及侄女一块过,我要亲自下厨为母亲做一顿年饭。一来是疫情不允许我们在酒店就餐;二来这么多年来,我总是忙于工作,从未认认真真为母亲做过一顿年饭,心中特别惭愧。这之前,我就买回了一个十人台的大圆桌,并配了转盘。我的想法是,现在我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,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,也应该时不时请母亲和家人们聚聚餐,请亲朋好友们吃吃饭。况且我对厨艺又十分喜爱。
初夕之夜,我把厨房、餐厅收拾的干干净净,地板用洗衣粉水和清水擦了两遍。将新买的团桌和转盘擦了又擦,然后,把餐椅围在了桌子周围,并特意将一把太师椅放在了主桌席的位置,在椅面上铺了一块坐垫。摆好后,我站在桌子正对着太师椅的那个位置,用目光虔诚地矫正着太师椅的位置,生怕有一点偏差。说实在的,我在瞄着那太师椅的时候,仿佛母亲已经坐在了上面,面容是那么的慈祥,神态是那么的端庄。我想:如果我的父亲在,也能和母亲并排坐在两把太师椅上多好呀。可事实上,父亲已离开我们十二年了,时光过的真快。摆弄好桌椅,我便把手碟、筷子、汤匙、酒杯、酒壶都摆在了桌子上。随后,我便坐下来,燃起一支香烟,开始列大年初一的菜单,这个活儿,我是跟父亲学的。每过一个重要的节日,父亲都要提前一天,列出菜单,这个传统一直由我传承到现在。
桌椅餐具摆好了,菜单也敲定了,我便拿手机拍了一下,用